白驹过隙,转眼十年。十年弹指一挥间,宗政府中的锦幔珠帘,印染壁挂,却都如同南室中悬挂的那幅远浦回帆山水墨画一般,毫无褪色,历久弥新。
好似他偶然梦萦时,所见得她的笑脸。
摒退了侍卫与仆从,他独自一人撑着柄天青罗伞,漫无目标的在宗政府中踱步。劝谏天青色不符他当今身份的内侍,被他淡薄的眼神骇得仓促跪地。他只视若无睹,一言未发的离开。
年少时能够光明正大,坦坦荡荡的在夜晚与她共处一室的时间,也不过仅在她成为令船帝姬后,嫁进宗政府的那短短几月。那时他还是有实却无名的泛夜大鸿胪,然而日日畅快愉悦心情,却胜过当下端持拘束何止百倍。
惋惜人总是不满足。此刻的泛夜帝王,歆羡彼时的泛夜臣子;彼时的泛夜臣子,却怀想最初不过平民的宗政煦。此生至今,他自认阅人无数,却唯有她一人,从头至尾,真正完整的见证了他自一介平民走到万人之上。
可是初时在他身边、红烛热帐前,温软耳语同他述陈大鸿胪利处前途的那个姑娘,却早已咫尺天涯。虽仍在心上,却不在身旁。
说到底,她也曾有意付他一颗真心。是他亲手推拒否定,才致此后陌路恨意,延绵无期。
是他彼时太过自负,太过自满,迟疑满志的认为她会一直在原处等他。即便知晓她性格最是决然,却也存了**分的侥幸,认为她挣不出这个自己与父亲布局了近二十年的棋局。是他自视颇高。从见桓恪第一眼便隐隐觉出变数,却未在与她分别时相看的那一眼中,预感到日后她在胡汝的那些昼夜,会酿成他独饮一生的苦酒。
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,抬起眼珠,赫然已立在父亲的书房前。原在书房中安置的,促使他半刻都不停留,立即避逃往胡汝的那只乌木箱,为聊尽孝意,已被他一把火焚烧成灰,里里外外不留毫余。余烬同父亲的身首异处的尸身一并,埋葬至永不见天日的地陵。
他至今都记得那日确认身世后自己的神情,无哀无喜,无乐无怒,本是无心之人,也谈不得如何伶仃,更谈不得所谓被抛弃。唯一闯进脑海的一念,只有三字,往寻她。
她会不会如那晚一般,红烛垂泪,巧笑嫣然,柔情细语,出言安慰?
应当……会吧?
仿佛想要把其后的产生抹杀,他颇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,转身爽利举步。
疏雨横斜,尘埃微扬。今时今刻,他独自走过的每一步路程,都曾与她并肩同行。偶然相顾谈笑,多时不发一语。但只要有她在,无论晴雨都是人间好光景。
她与他首次在宗政府*相谈,她曾坦诚自己不喜“伶月”的封号,存了心思感到那是水月镜花之意。每每有人这样唤她,她面上总会擦过一丝极浅的厌恶。可他却认为这两字于她极当。“了见水中月,青莲出尘埃。”她心性自如水中月影一般清澈纯净,所谓水月虚无缥缈,不过是她之于他。
普天之下,不栉进士可堪数却,如她这般慧心妙舌,七窍玲珑之女子,当世间,却是无词足以形容一二。他所设之局,所隐之事,所躲之心,自夸瞒得过天下人十之**。然而除却林风殿高低的李代桃僵,着实困惑了她一段时日外,直至邻近结局的最末,她未看破的,只有一件。
桓恪的逝世。
林风殿之事未令她起疑,是因她彼时并未在意。桓恪之生命她不愿多思,却是因……她爱慕他。
萧月穆爱慕桓恪。
那时寻到胡汝,眼见缠绕他余生的噩梦已成真。他看着桓恪与她携手而来又挽手而往,听着她满是笑意,语气中是他从未听过的敬慕、爱眷与迷恋,道一句“澄廓说得不错”,宛如这世上所有的平常少女,那情致与神态,同新婚伊始,与夫君两情缱绻的新妇别无二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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